日前，百度創始人CEO李彥宏給員工發了題為《勿忘初心 不負夢想》的郵件。在其中，對一月份的貼吧事件、四月份的魏則西事件進行了反思和解釋。筆者也仔細反復閱讀了這封信，覺得就這兩個事件來說，已經無需多說什么。經過這些天的反復發酵，講道理的人自然已經開始明白，而不講道理的人，任你再多解釋溝通，人家也視為掩飾。在我們這個社會，任何當時轟動全民的大事件，最終都會被拋擲腦后。這不，從昨天開始，大家都轉向某人嫖沒嫖娼，有沒有被打的新事件了;不但魏則西，就連被砍死的廣東省人民醫院醫生陳仲偉事件也沒什么人討論。但這時候，筆者反而想談談李彥宏的《勿忘初心不負夢想》郵件，因為其中有個重要問題容易被社會所忽視。這事非常重要，事關我們每一位還在上班工作的人，就是：KPI。

　　李彥宏在信里說，今天“我更多地會聽到不同部門為了KPI分配而爭吵不休，會看到一些高級工程師在平衡商業利益和用戶體驗之間糾結甚至妥協。用戶也因此開始質疑我們商業推廣的公平性和客觀性，吐槽我們產品的安裝策略，反對我們貼吧、百科等產品的過度商業化……因為從管理層到員工對短期KPI的追逐，我們的價值觀被擠壓變形了，業績增長凌駕于用戶體驗，簡單經營替代了簡單可依賴，我們與用戶漸行漸遠，我們與創業初期堅守的使命和價值觀漸行漸遠。如果失去了用戶的支持，失去了對價值觀的堅守，百度離破產就真的只有30天!”

　　KPI到底是個什么鬼?是不是資本家用來壓榨勞動人民的工具。KPI其實是英語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的縮寫，翻譯成中文“關鍵績效指標”。據考，KPI起源于西方國家文官(公務員)制度。因為當時英國公務員晉級主要憑資歷，于是造成工作不分優劣，所有的人一起晉級加薪的局面，結果是冗員充斥，效率低下。1854-1870年，英國文官制度改革，注重表現、看才能的KPI考核制度開始建立。看到行之有效，美國于1887年也效法建立了自己的KPI考核制度。強調文官的任用、加薪和晉級，均以工作考核為依據，論功行賞，稱為功績制。此后，其他國家紛紛借鑒與效仿，形成各種各樣的KPI考核制度。隨著工業革命和新浪潮，KPI制度也被企業所引進，成為現代企業管理理論的基石。

　　隨著KPI的推廣和大范圍應用，許多自身的問題也逐漸顯露出來。其中最普遍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個人KPI設定與公司整體目標的背離和矛盾。一個公司在整體目標上的設計，必然符合有利于公司自身，也有利于社會的美好理想;可是這個理想不可能是漂浮在云彩中的幻影;于是就需要根據不同的業務單位、部門、Team小組、個人自身的能力與特別進行分解，將一個宏大的理想，分解成成千上萬容易達到的小目標，然后交由不同的員工去實施。在這種情況下，管理者不但能夠做到精確掌握整體目標的進展是否符合預期，還能讓每一位員工能夠明確自己應該做什么，配合適當的物質激勵措施，有強烈的動機與參與感，從而最終將成千上萬小目標集合成一個宏偉的大理想。

　　簡單點說，你可以將企業的理想認為是一個巨大的樂高玩具，而每個部門的KPI就是不同的城門、窗戶等，而落實到員工個人，就是具體的樂高零件。KPI只是科學管理的工具，運用得當可以更加有效驅動上萬人的組織向著同一目標奮進。但從員工個人角度，因為物質收入與個人KPI相掛鉤的做法，就必然導致作弊或者外部情況變化了，而員工為了自己利益不受損，機械完成KPI的現象發生。當員工KPI與現實情況不吻合時，輕則導致業務進展不利，企業轉型遲鈍等問題，嚴重的就是百度這次遇到的麻煩：信任危機。

　　李彥宏對問題的本質看得很清楚：“從管理層到員工對短期KPI的追逐，我們的價值觀被擠壓變形了，業績增長凌駕于用戶體驗，簡單經營替代了簡單可依賴，我們與用戶漸行漸遠，我們與創業初期堅守的使命和價值觀漸行漸遠”。對于這個問題，他也給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一共有3點。“首先，是重新審視公司所有產品的商業模式，是否因變現而影響用戶體驗，對于不尊重用戶體驗的行為要徹底整改。我們要建立起用戶體驗審核的一票否決制度，由專門的部門負責監督，違背用戶體驗原則的做法，一票否決，任何人都不許干涉。其次，要完善我們的用戶反饋機制，傾聽用戶的聲音，讓用戶的意見能快速反映到產品的設計和更新中，讓用戶對產品和服務的評價成為搜索排名的關鍵因素。最后，要繼續完善現有的先行賠付等網民權益保障機制，增設10億元保障基金，充分保障網民權益。”

　　“一票否決”這招狠啊!意思就是管你怎么利用KPI的規則漏洞瞎搞作弊，只要發現就滾蛋。這是很多企業家一直想干而不敢做的事情，李彥宏這一次就要這樣做。對于真心為理解公司理念的使命，能以用戶角度考慮，及時調整自己的員工來說，這件事絕對是好事，因為他們不必再為幾個月前制定的KPI與現實脫節而苦惱。真正愁眉苦臉的應該是那些善于利用公司制度空子，取巧作弊的老油條員工;因為過去湊成績沖業績數字的做法失效了。

　　偽KPI主義吃人，但魏則西并不是死在百度過往的KPI制度下。真正偽KPI主義吃掉的人命事件有很多，比如2015年12月，騰訊互娛技術研發中心語音引擎組副組長李俊明因長期加班過勞，在散步時猝死。2014年阿里巴巴一孕婦因為連續加班一直無法請假，耽誤了去醫院一尸兩命事件。同是2014年，華為旗下海思的無線芯片開發部部長王勁突然昏迷隨后在當天凌晨離世，時年42歲;其實兩個月前，另外一名華為員工也因為過勞陷入深度昏迷狀態。有報道稱，出事員工家屬抱怨：“都是你們的非人道的瘋狂加班給害得!”這樣的事情其實舉不完唉，但背后的根源就是片面追求KPI無疑。

　　公眾這兩年只看到BAT和其他新興互聯網企業的風光，但是又有幾人了解背后的血淚心酸?據說，李彥宏本人就是一個非常熱愛工作的人，每天花在工作上的時間有十幾個小時之多。但筆者了解，百度雖然追求KPI但對員工并不苛刻，至少百度大廈的員工都不要打卡考勤，實施彈性工作制全憑自覺和對公司的責任感自己安排。員工也不負信任，這些年百度成果卓越：無人駕駛汽車、語音搜索、百度地圖、百度糯米等等太多業務，已經成為領先者;所以當BAT其他公司實施996(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一周干6天)透支員工體力來實現超現實的跨越時，百度的長跑耐力可能還在后面。

　　即便營造出中國互聯網界最具彈性的理想工作環境。李彥宏還是被偽KPI主義所困擾，毫不夸張地說，偽KPI主義就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的癌癥。如果不早點扭轉，互聯網公司的所有人都會被提前透支掉健康，而用戶的信任也將被摧毀，最終導致中國互聯網行業出現一波蕭條。李彥宏這次向偽KPI主義宣戰的做法，無異于向行業頑疾操刀，這是有很大風險的。

　　偽KPI主義之所以盛行，是人性中的惰性本能反應。與人性的基本元素做斗爭，引發的反彈可能很大。最棘手的是，國內幾乎沒人知道該用什么別的制度來替代KPI。即使在國外，谷歌、甲骨文、Linkedin、Zynga等公司嘗試以OKRs方法來改良KPI的做法，但本質上OKRs方法并非革命，而是KPI實操流派的一個分支。目前看，效果一般。

　　李彥宏追根述源，從創業初期的百度的百度開始思考。那時的百度，是如何打敗強敵谷歌的呢?而今天的用戶又為什么對百度有看法了。他寫到，“這些天，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想：為什么很多每天都在使用百度的用戶不再熱愛我們?為什么我們不再為自己的產品感到驕傲了?問題到底出在哪里?”然后他對百度的價值觀和目前KPI設計全面進行的復盤和反思。他認為百度“要有拓展業務的“體力”，更要有堅守簡單可依賴文化的“意志”。讓我們堅守用戶至上的價值觀，為實現讓人們平等便捷獲取信息找到所求的使命努力拼搏，讓我們的后人為我們所做的事情感到驕傲和自豪!”

　　對啊，這就是問題的關鍵!KPI只是一種工具而已，如果方向錯了，任你換什么精致的工具都沒有用。

　　超越利潤的追求才是李彥宏真正的理想，他寫到，“這些個措施(指一票否決等變革措施)，也許對公司的收入有負面影響，但我們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因為我相信，這是正確的做法!是長遠的做法!是順天應時的做法!”如果沒有猜錯，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連續用3個感嘆號來表達自己的意見。這并非他第一次這樣表態。去年他表達堅決去做人工智能時這樣說，“我不在乎華爾街怎么看，我不在乎我的股價會再跌掉一半或者更多，我一定要把這事兒做成。”李彥宏或許熱愛財富，但真正更熱愛的是他創立百度時的初心：“實現讓人們平等便捷獲取信息找到所求的使命努力拼搏，讓我們的后人為我們所做的事情感到驕傲和自豪!”

　　當大眾在看熱鬧時，企業家則在看門道，他們是這樣想的：李彥宏通過這次事件的應對，就是最好的商學院教材，如果李彥宏能解決偽KPI主義在企業泛濫的難題，那么他們依樣畫瓢也能做到。但這一次，李彥宏向偽KPI主義開刀的風險真的很高，沒人知道該怎么做。這是充滿荊棘的道路要靠他自己趟出來，很有可能遍體鱗傷，但值得一試。